耿風泉展示八路軍使用過的大刀
八路軍武工隊使用的各式地雷
侵華日軍使用的手雷
1937年12月13日,侵華日軍攻占南京,日本《朝日新聞》當日刊發號外,記錄下了當時的情形:南京中山門被占領,侵華日軍蜂擁而入……
這份報紙,隨著兩萬余件藏品一起靜靜地陳列在新鄉市輝縣耿風泉抗戰實物展覽館內。這張號外已經十分陳舊,失去了筋骨的紙張很是脆弱,稍一用力觸碰就會碎掉。61歲的館長耿風泉拿出來展示后,又小心地將其放入了透明的文件夾:“得收好,這是罪證。”
本報記者 石闖 古晨茜 實習生 呂艷娜/文 記者 周甬/圖
民間展覽館里的抗戰記憶
民間展覽館有很多,但如這樣一座被授予如此多頭銜的卻不多見。“河南省國防教育基地”“輝縣市國家安全教育基地”“河南省社會科學普及示范基地”“新鄉市愛國主義教育示范基地”……琳瑯滿目的牌匾,掛在院子門前。
如果沒有來到這里,完全想象不出,一座民間展覽館的藏品數量竟然如此豐富、歷史痕跡能夠如此鮮明。炸開花的炮彈、各式手榴彈、地雷、步槍、抗日邊區的教材、宣傳頁、生活用品、刻著日文的毒氣彈、防毒面具……
耿風泉展示著一件又一件藏品。刻著“死”字和“有來無回”“抗擊日寇”等字樣的地雷、焊接技術粗糙只炸成了兩半的手榴彈、粗布縫制的破舊子彈帶、兩片薄鐵皮焊在一起的軍用水壺……而與之相較的,是日本軍隊使用的爆破殺傷力更強的手榴彈、做工精良的皮質彈藥盒,一體成型的水壺,比我軍彈藥投射器還要粗的炮彈……
這種抗戰時期中日武器裝備對比的陳列布局,是耿風泉特意為之。“我在應邀去進行實物演講時,很多小孩子聽我講八路軍的犧牲,會帶著好奇和懷疑。因為在一些‘抗戰神劇’里,好像抗戰軍民都很厲害,一個手榴彈過去就死一大片敵人,他們不相信會有那么多自己人犧牲。”
所以,他特意將展品進行對比展示,拿實物來科普,來佐證,一遍遍向參觀者講述和還原中國軍隊頑強抗戰時期的艱難與成長。面對窮兇極惡的日寇,即使裝備簡陋,中國軍民的脊梁始終寧折不彎,一次次浴血奮戰,才使得中華民族得以歷經千難萬險,依舊生生不息。
祖孫三代從軍報國初心不變
展覽館入口的右手邊,陳列著曾將鮮血揮灑在輝縣土地上的革命先輩的圖像,耿風泉的父親耿蘭田就在其中,其曾先后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戰爭。
幼年時,耿風泉和兄弟姐妹們常圍著父親,去摸他身上那些能滑動的、包裹著彈藥碎片的肉塊,和腰上一處厚厚的傷疤。聽父親講述自己是如何從日本兵手里逃脫,參軍抗戰的傳奇往事。
“我父親年輕時,家里條件還不錯,他讀書識字,日常還習武健身。”抗戰時期,日本侵略者將魔爪伸向了輝縣,要在太行山的一個山坡上建炮樓、修碉堡,大肆抓人,17歲的耿蘭田也未能幸免。“我父親一直想辦法逃走。有一次,一個日本兵押著他去挑水,我父親瞅準時機,掄著扁擔在水井邊跟日本兵扭打起來,打死對方之后他成功逃脫。之后我父親就上山尋找武工隊,參加了革命,后來被編入太行軍區。”耿風泉父親腰上的傷疤,就是和日軍扭打時留下的印跡。
“小時候父親給我們講打仗的故事,常常說著說著就流淚了。他跟我們講,在從武工隊員成為正式軍人的那天,他和不少戰友一起穿上新軍裝。上了戰場,炮彈打過來,才一起穿上軍裝的戰友,轉眼間就倒地死去,犧牲的人身體是軟的,拉都拉不起來。”耿風泉說,“當時我們還小,不懂,只覺得父親哭了有些好笑。”
隨著年齡逐漸增長,直到后來自己也參軍入伍,耿風泉才逐漸理解了父親內心的悲痛。
展覽館外的院墻上,畫著一幅一群孩子圍著老人聽故事的壁畫。“老人就是我的父親,這是河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的一位教授,聽了我父親的故事之后,以此為靈感畫出來的。”
“父親回鄉后,也一直在本子上記錄著他能記得的、和自己一起參軍的同鄉戰友們,可惜因為各種緣故,幾乎都未再見面,也許有些人很多年前就犧牲了。”雖然父親已經離世,但直到現在,耿風泉都沒有放棄過尋找父親一直記掛的這些戰友,多年來他和家人也一直堅持慰問抗戰老兵。
受父親的影響,耿風泉和自己的二兒子也都相繼參軍。“孩子大學畢業后參的軍,還參加過抗戰勝利70周年大閱兵。”耿風泉興致勃勃地拿出三個光榮牌展示,“光榮革命軍人家屬、光榮軍屬、光榮之家。”從1943年用簡陋木板刷漆手寫,到1984年的金屬噴印,再到2011年的激光雕刻。三代軍人,時代變遷,光榮牌的材料和制作技術在變,但一家人的報國初心不變。
“這些光榮牌是國家對軍人的尊重,更是我們國家已經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有力印證。”耿風泉說。
為收展品,曾花掉妻子一個月進貨錢
“這間展館也是在我父親的手中建起來的。退伍回來后,他收藏了一些抗戰物件,很多鄉親到我們老院去參觀。”耿風泉說。之后,老人被不少戰爭題材的演出邀請擔任顧問,為了道具需求以及演出更加還原,就開始特意去搜集整理抗戰實物與相關故事。
“父親常帶我去太行山的戰爭遺跡中搜尋挖掘地雷和炮彈碎片。”耿風泉回憶,“炮彈的埋藏地并不確定,十回有一回挖到就是幸運的了。”除了自己挖掘,耿蘭田還出錢收購,戰友們也會主動捐贈。就這樣,抗戰實物越來越多,來家里參觀的人也越來越多。“1989年,父親就在如今的地址建成了展覽館。”
父親去世之后,耿風泉接替成為館長,也一直走街串巷,力所能及地去收購抗戰實物。“以前通信不方便,哪里有抗戰實物都是聽說的,讓人在紙上給我寫下具體到哪個村哪一戶的地址,我再騎車輾轉過去收。”
這些年來,耿風泉走遍了太行山大大小小的村莊,最遠的一次,他去到了山西太原。太原之行,耿風泉收到了一張品相完整、印刷清晰的糧票存樣:“這充分體現了晉冀魯豫邊區八路軍戰士的生活情況,展現當時我軍紀律嚴明,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吃飯都要留飯票、糧票的事實,極其珍貴。”
多年收集抗戰實物,耗資不小,“有次收物件,花了我媳婦開店時一個月的進貨錢”。兒女工作之后,也時常將工資、津貼打給耿風泉,讓他“一旦發現有價值的抗戰實物,盡管去收”。就連上幼兒園的小孫女都拉著他的手告訴他:“爺爺,你什么時候去收集抗戰實物,我存錢罐里的錢都攢滿了,都給你。”
牢記家訓,代代接力守護展覽館
耿風泉一家居住的屋內,錦旗、綬帶掛滿墻壁,證書、勛章布滿玻璃柜,目之所及,能看到“中國好人”“河南省五一勞動獎章”“國防教育先進個人”“河南省勞動模范”等多種獎項及榮譽。
滿屋紅黃交織中,正中央玻璃柜上有一方灰藍色木框,白底黑字書寫而成的耿氏家訓:“忠貞愛國 無私奉獻……奮志讀書 和睦宗族。”“這是我父親1983年落筆,一式五份,分別留給了我們兄弟姐妹五人。”耿風泉說。
耿風泉介紹,每年展覽館接待參觀者不少于10萬人次,迄今已接待各類參觀團體千余個。近些年來,耿風泉更是多次受邀,與全家一起,帶著抗戰實物走進校園、企業、社區、軍營、農村等進行宣講與實物展示,還多次將藏品無償捐贈給全國各地的抗戰展覽館與相關部門。
紅色基因,猶如家訓一般,也在其血脈中代代相傳。耿風泉的二子一女,大兒子耿文雷空余時間幫助其打理展覽館各項事務,女兒耿文斐是一名小學教師,也是一名紅色故事宣傳員。“我上四年級的小孫女,現在都能對著展品給參觀者講得頭頭是道。”耿風泉笑稱,“我始終堅守著一個信念,讓更多人銘記那段艱苦卓絕的歲月,不忘初心、奮力前行。”
耿文雷嘗試著開設微信公眾號、抖音號等,致力于將線下的抗戰實物搬到線上,讓這些抗戰實物走進更多人的視野當中。“不久之后,也許一座全新的、面積更加宏大的展覽館將拔地而起,那些因現存空間有限未曾被陳列展出的抗戰實物有機會一一展出,同時帶給參觀者數字化、互動式體驗。”拿出一張抗戰實物展覽館設計圖,耿文雷憧憬著說。
“要將抗戰實物展覽館做得更好,要向英雄致敬學習,不怕犧牲、無私奉獻,就如同我父親給我留下那個軍號一樣,要沖鋒向前。”耿風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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