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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太猛了,淹沒了稻田,沖到家門口,漫過了腳脖子。”50歲的修鎖匠江和發看到跑上跑下的妻子怒了,“啥時候了,趕緊走,保命要緊。”一同離開的還有他年近八旬的父母。這是時隔22年后,他再一次狼狽不堪地逃出家門。
在過去的10多天里,鄱陽,江西省人口第一大縣,一場超20年一遇的洪水,打亂了這座擁有4 條大河、2座大型水庫及1000多個大小湖泊、被譽為“中國湖城”的所有秩序。短短5天,全縣應急響應由四級提至最高級別。
記者在水中采訪村民
問桂道圩、中洲圩、桂湖村圩堤等多處漫決,村莊和耕地被淹,緊急轉移安置155710人……鄱陽,這個因西臨中國最大淡水湖鄱陽湖而聞名的縣域,成為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面臨著一場“家園保衛戰”的大考。
“墻上被淹的痕跡比1998年還高出一截子。”剛剛返家的江和發很感慨,他所在的江家嶺村至朱家橋村的1.5公里昌江圩堤,是第一道防線,一旦失守,縣城將成一片汪洋。所幸,當地“死守”圩堤,只有低洼的少數民居被淹。
如今,肆虐的洪水緩慢退去,災后救援有序推進,避災的村民們返回被洪水踐踏的家園展開自救,久違的陽光照在了他們飽經風雨的臉上。
有村民在帳篷里輪流日夜值守
半夜的鑼聲
一片汪洋的鄱陽鎮鄧家村
進入7月之后,一場接一場的雨水,讓47歲的鄧家村村民鄧貴來很焦慮,“還有兩個上學孩子,一直窩在家里,出不去,憋得心慌。”在他的記憶里,最多下個兩三天雨就停了,可是今年一連下了四五天,而且越下越大。
7月8日夜晚9點多,全村像往常一樣一片寂靜,偶爾會傳出幾聲狗叫聲。“剛洗漱好,躺在床上玩手機。”鄧歸來說,這時村子里突然傳來了一陣刺耳的鑼聲,這是一種不好的征兆,讓他和妻子頓時陷入了慌亂,“快看看咋回事兒”。
事后,他才知道,自己和1347戶村民一樣,都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一晚。鄧家村村支書曹常金告訴正觀新聞記者,接連不斷的大雨,讓他和村干部們提心吊膽,按照鄱陽鎮的安排部署,他和村干部輪流在圩堤上巡查,以防不測。
“洪水無情,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曹常金說,當晚有人發現圩堤上一些地方出現漫頂后,及時報告了鎮政府。他接到緊急轉移群眾的通知后,嚇了一身冷汗,馬上通知所轄的4個自然村聯絡人,挨家挨戶通知村民們撤離。
鄱陽鄧加村村民劃船從被淹的家中離開
鄧家村有1348戶、6883口人,由于半夜時分,不少村民都睡下了,他和村干部、村民們一道,從9點多到11點,挨家挨戶敲門,“全村走了三遍,確保不漏一戶,不少一人,全部撤離到附近的安全地帶。”
和鄱陽鎮一樣,鄱陽縣多個鄉鎮也經歷了一場生死攸關的考驗。謝家灘鎮黨委書記張尚善說,7月7日下午,緊急防汛部署會后,各村通過鳴鑼、擴音喇叭、微信群、電話、上門喊話等方式,在7日晚洪水來臨前已轉移村民12000余人。
“7月8日洪峰當天,全鎮僅有地勢較高的福山村沒受影響,其余19個行政村和1個社區均遭受重大損失。”張尚善說。截至7月18日,全鎮的前楊村、化民村和大田村等3個行政村下屬的部分村小組至今仍被洪水圍困,成為孤島。
超20年一遇
“第二天,我們才知道,原來位于鄧家村和桂湖村之間的問桂道圩決口了。”和鄧家村一樣,桂湖村也是全縣受災最嚴重的村莊之一。當天,一位村民發現,問桂道圩堤下方出現了一處穿孔管涌,水流直沖堤內農田。村干部緊急組織人員用農用車拉來泥沙,然而,搶險持續大半天,因洪水洶涌,難以控制。
當晚8點半左右,一場肆虐的水流沖破了圩堤,以萬頃之勢涌進村內。事發時,還發生了驚險的一幕,41歲的村民鄧正火駕駛的東風農用車運送石料時,問桂道圩堤的水泥路面突然塌方,他連車帶人一起掉進了決口里,奔涌的洪水裹挾著貨車沖向遠處的村莊。最終他砸窗逃生,抱住了一根木桿才沒有被卷走。
鄱陽鎮道杈村
“這里都是良田,也就短短幾個小時,就被洪水灌滿了,水深還達四五米。”48歲的道杈村村民曹光秋是一名圩堤巡查員,7月17日下午,佩戴紅袖標的他看著眼前的洪水無比痛惜,“上萬畝的良田,就這樣被洪水淹沒了,莊稼也毀了”。
其實,問桂道圩只是多處圩堤決口中的一個縮影。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如此嚴重的災害?7月18日,鄱陽縣水利局總工程師、防汛辦主任王能耕提供的一組數據,給出了答案:7月1日0時至7月18日18時,全縣遭遇連續的暴雨洪水過程,平均降雨量為336.8毫米,是常年同期(79.1mm)的4倍。尤其7日至8日兩天,雨量集中,都創有記錄以來的最大值,“超20年一遇的洪水”。
王能耕說,受強降雨持續影響、上游來水及鄱陽湖高水位共同影響,全縣417公里堤防全縣超警,全縣47條圩堤出現險情381處,險情類型主要為泡泉119處,滲水滲漏33處,管涌45處,漫頂37處。
“從7月4日,鄱陽啟動了四級響應,隨著水位的不斷上漲,響應級別在短短的5天里,迅速調整為三級、二級,直至最高級別。”王能耕說。
24小時有武警及村民志愿者值守
縣城保衛戰
鄱陽縣是江西省第一人口大縣,總人口162.8萬。而朱家橋村至江家嶺村一線的昌江圩堤地處縣城城郊,離鄱陽縣政府的直線距離不過3公里。對于鄱陽縣而言,這是第一道防線,也是生命線,一旦決口,縣城將成為一片汪洋。
道路兩側的農田全部被洪水淹沒
昌江圩全線長5公里,其中“縣城保衛戰”重點段位于江家嶺至朱家橋段。
“這段圩堤也就1.5公里,關系到三個行政村及縣城的安危,必須‘死守’,只要人在,大堤必須在。”朱家橋村民兵營長許金龍告訴正觀新聞記者,昌江水位在9日夜晚逐漸漫過昌江圩堤,一些村民家住在堤壩邊上,“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我們動員了村里所有人一邊安全撤離,一邊緊急固堤。”
許金龍出生于1977年,經歷過多次大洪水,對于1998年的洪水記憶猶新。“那年我21歲,昌江圩潰堤了,一層全部被淹了,洪水過后房子也扒了。”
7月12日上午8點,鄱陽站水位高達22.75米,超警戒水位3.25米,比1998年歷史極值22.61米還高14厘米。當天,洪水在昌江圩的沙壩外瘋狂徘徊。當地主要領導多次在昌江圩現場指揮,上饒市委書記馬承祖曾說:“這就是縣城保衛戰,這就是塔山阻擊戰。”
武警在河堤旁的江家村老鄉屋檐下休息
“這么多的沙袋,都是我們壘起來的,當時都累趴了。”7月18日,21歲的退伍軍人劉紹軍說,他是專門從贛州趕過來支援的。時值中午,酷暑難耐,但一些武警官兵、村干部及志愿者仍在在朱家橋至江家嶺的昌江圩堤來來回回巡查。
洪水減退,昌江堤水位仍然高出縣城很多
這是一條用沙袋堆積起來的長長的堤壩,彎彎曲曲,旁邊堆積了防汛物資。另一名瞞著父母專程從杭州過來的退伍軍人孫興龍說,他和官兵們一塊頂著烈日填裝沙袋,“一個沙袋幾十斤,第一天就干了十幾個小時,腰酸背疼,但圩堤守住了,很值。”目前,圩堤白天和夜晚均維持三四百人,毫不懈怠。
重建失落的家園
五一中心學校群眾安置點
鄱陽縣五一中心學校,是鄱陽縣最大的群眾安置點。
7月8日夜晚的緊急轉移,使五一中心學校被征用,成了桂湖村與鄧家村村民們的落腳點。“我們這里安置了815名受災群眾,以老人和小孩為主,剛開始,很多人不習慣,嗓子都喊啞了。”鄱陽鎮黨委委員、組織委員蘭穹飛說。
7月18日下午,正觀新聞記者來到五一中心學校了解到,所有教室都被征用作為臨時宿舍,每間教室中都設有木床、涼席、風扇、寢具等。每天三頓飯,都有保障,每天都有志愿者根據群眾的需要,做適合他們的飯菜。
五一中心學校安置點內的愛心課堂
“這些受災群眾中有30多個幼兒,120多個少年,為了讓他們過得安心,我們開設了愛心課堂,每天四節課,給孩子們講授知識和文化,幫助心理疏導,進行興趣培養和品格塑造,讓他們過得開心。”五一中心學校校長曹光奇表示。
縣劇團為安置的受災群眾義務演出
56歲的桂湖村村民黃小琴表示,他們一家有七口人在安置點生活,“當晚太突然,沒帶什么東西就轉移了。一樓的電視、冰箱、洗衣機、家具也都被淹了,但好在老伴、孫子孫女們都沒事,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他說,現在洪水逐漸退去了一些,讓他有了盼頭,“最大的心愿就是早一天度過汛期,盡快回家”。
實際上,渴望回家的受災群眾,還有很多。在江家嶺村,一些投親靠友的村民們近幾天陸續返回了村莊。7月18日上午,在緊鄰洪水的一排民房外面,村民都在清理家中的污泥和雜物,而積水稍淺的村民也紛紛返回家中,積極自救。
“洪水退了些,我和妻子先回來,打掃了整整兩天。”50歲村民江和發指著墻壁上被淹的痕跡說,“1998年洪水被淹了,只不過這次更重,高了一截子。”他坦言,經歷了22年前的特大洪水,并不覺得洪災有多可怕,有信心戰勝它,“今天上午,決口180米的中州圩合龍了,聽著附近機器轟鳴,心里踏實多了”。
他的家由于地勢低洼,和附近的圩堤連在了一起,構成一道特殊的抗洪“防線”。至今,他的地下室和鄰居們一樣,被完全淹沒在洪水中。站在客廳前方走廊上,一眼望去是遼闊的水面,他有時會忍不住調侃說,“我們家成‘湖景房’了!”
正觀新聞特派記者 石闖 翟寶寬 周甬 劉小濤 發自江西